翻開奇蹟課程,202課,第六個複習,複習182課:「我願安靜片刻,重歸家園。」才一入眼,淚水又流下來。
天天都在掉眼淚。
天天都充滿感激。
像是一步一步行走在生活裡,忽然得了一盞慷慨的探照燈,親自面見自己的沈痾。
像是有一把溫柔聲音亦步亦趨,守候在耳際,時時提醒,沒關係,一切已經過去了。
不是夢。
將醒未醒時刻,一個鮮明意象,闖進腦子裡;我竭力把一件裹著的衣服剝除,一探究竟,果然衣服給我剝掉了,但裡面竟什麼也沒有。
什麼也沒有!
依稀卻有一個溫柔的提點:「事實正是如此。」
即刻,我拉起棉被,嚴緊的覆蓋住頭臉;啊別再說了,我不想知道,也不想直直的看進去,不要,啊我不要,只一逕裹在柔軟的棉被裡,哀哀痛哭。
只想,躲到身體裡面,躲進感官知覺細細密密的眷念裡,躲入久久不願棄離的那些,我長長的依戀。
過度掙扎,漸漸清醒,於是也沒法再躲藏在我總是無夢的睡眠裡頭。
「都沒關係。」我還是哭。
「就接受吧。」我哭啞了的喉音,上氣不接下氣,嘶嘶作響。
之後,生出一股蠻力,扯開棉被,放聲大哭,敞著喉嚨,狂亂嘶吼,宛如一頭傷重的獸。
原來,什麼也沒有。
「何苦如此。」
剎時那些激切的,聲音,意念,宛然消弭,無影無蹤;那時刻,幾乎也察覺不到一絲一毫,我的鼻息。
「回來吧。」
只餘淚水,汨汨流淌,溫溫的,涼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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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30415
爸媽向來都是「一人一邊,各自表述」。
爸媽有如陽關道和獨木橋,從不打交道。
媽那兒,讓我五歲學做家務,後來包辦家務;爸還更早一點,一股腦兒的詩詞古文外加書畫,全塞到我這裡。
爸媽的一致性在於,「大的教好了,小的就有現成榜樣。」
小時候每逢寒暑假,我妹我弟輪流走來我身邊視察:「詩詞背幾首了?毛鞭紙寫幾張了?」真是每一根頭髮都要站起來。我弟我妹不只不用做家務,連這些古典玩意兒,也是例來全免,還來跟我嘻皮笑臉。
媽嘴裏,我幫忙做事累到昏倒,是幫爸折爆米花的紙盒,那時我三歲大,爸在淡水戲院前賣爆米花,一邊準備醫師特考拿開業執照;媽說差不多也是那前後,我把家裏的餅乾糖果,全部拿出去給村裏的其他孩子吃,自己不吃,也不留給弟妹,就連鈔票銅板也會拿去送人,因此被揍過幾次。這些,我沒記憶。
只記得我煩惡一切滯膩的甜食口感。
鄰居小孩,我家弟妹,都愛蹲在小店前面張望瓶瓶罐罐七彩糖果,流連忘返。我連媽叫我去小店幫她買瓶醬油,都抵死不從;媽很生氣,怎麼這個小孩永遠不肯對她體恤,廚房忙手,需要幫手,難道不懂!
什麼家務都做,怎麼不懂,但我就是無法趨除心裏難受,這些,媽也不懂。要怎麼跟她說,買東西對我來說是多大的折磨?
媽總嫌我:這個小孩想太多了。是的,我是。
誰能告訴幼小的我,買東西,如何迴避最後拿錢給老闆那個動作?
面視人家老闆手心向上,我多麼無地自容,多想速速逃離:為什麼買個東西最後都像是以「施捨」在「羞辱」別人!?
是的,我很荒謬。
挨揍也是,每次都上演讓人哭笑不得的荒謬劇。
打得最兇那次,媽一邊打一邊哭,怒極,氣沮,宛如末日來臨。
我永遠學不會妹妹的甜美可愛虛應故事。出門上學,規定的招呼是:「我出門了。」放學回家則是:「我回來了。」妹妹做得很好,杵在她身邊,我是隻啞掉的怪獸。
沒辦法,我做不到,我不是故意的。
我知道媽在意「家教」基本禮儀,疑懼我專唱反調,最討厭我當她在放屁。但就算知道了再多,一點也不管用,我就是說不出來。
那次,打得狠,妹妹嚇哭了,一邊哭一邊哀求:「姐說啦!快說啦快說啦快說啦!」
我沒辦法,我做不到,一棒子一棒子結結實實打下來,妹妹哭到傻了,拽我的手臂直著喉嚨在喊:「姐,來!跟著我說:『我回來了!』一點也不難:『我回來了!』姐求求你,說啦,說一下又不會死!」那時我小學四年級。
我說不出來。
眼睜睜看著媽哭得好自責好可憐:「我不會當媽媽......我不會教小孩......」媽哭,我也哭,痛極了,我還是沒聲音沒表情。媽每次打我,都打到一身血。國一時,不肯吃媽煮的貢丸湯,白水煮貢丸,沒有蔥花,湯聞起來腥腥的。被媽發現我一口也沒吃,勸著拐著嚇著,最後媽說我嫌棄她,因為她不是好媽媽也不會當媽媽:「不吃?不吃就不吃!」媽忿忿收拾碗筷,往廚房走去,猛一回頭,神色無限怨懟,衝動了,將碗盤猛力摜到地上。
伸手擋架。
隨後看到我手心,砸著一塊淬飛而起的破碗碎渣,卡在肉裏,怎麼也摳不出來,不斷出血。
望著媽跌坐在地上悲哀哭嚎,眼淚一直湧出來,我艱難的張嘴說:「媽對不起。」
媽驚異了,一把眼淚一把鼻涕,走來我身邊:「讓我看看......」我死命藏著手,不敢讓媽看我的掌心,眼看著媽的脾氣又要發作,萬分遲疑,才伸出那隻還在流血的手。
傷了的手心,裂口太大。
媽決定縫它,用爸診所裏的工具。媽縫補技術好遜,疤一直留著。
現在已經不會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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